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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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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kura Kyoto】那年櫻花淚

常常收到你的信，在你到異鄉求學後。最後一次會面，你答允我，給我寫信，告訴我你看過的景，然後在冬天，收到你安頓後的第一封信，由北國飄洋過海，告訴我雪多大，多美，它飄搖的姿勢，就像一曲動人的舞。

後來，你的信不曾斷。或者，是你旅遊古都的傷感，雕飾華美的古城，卻已不復往昔。

或者，是你遊走在與台北相似的東京街頭的思鄉情緒。

或者，是在好文亭裏憶起紫之上的淚。

或者……

你總要我去看你，因為諸多原因我一直未能成行。如今真的踏上這有你的土地，帶著你一封封瀟灑的字跡，循著你的腳步。我到過札幌，真實體會下雪的溫度，還吃過那間你說很棒的拉麵；我在東京街口迷惑過，搶在綠燈變色前穿過馬路；還在淺草觀音寺，求了一支靈籤。我在箱根的夜裏知道泡完溫泉吃冰的快樂，也在蒲郡的露天風呂享受過別有一番滋味的海邊夜景；體驗過新幹線的超速快感；富士山頭白皚皚未溶的雪以及春初被櫻花河圍繞的大阪城我也沒有錯過；而神戶的異人館街，充滿異國風貌，還有明石海峽大橋的夜景，璀燦如斯。

這麼些地方，你總說，比不上京都，你最愛京都。

我當然也到過京都，看它典雅風貌，也看金銀閣寺的華美風貌，清水寺中巧遇藝妓，一身莊重，在執業前到寺裏祈福；還等待祇園祭的到來，一窺花魁淒豔的美麗；平安神宮的朱紅，靜謐地訴說過往榮華；二條城則讓我想起德川家族的光榮歷史，更到嵐山走訪，探探山川之美，呼吸自然的清新。

往清水寺的三年坂，我自是不忘購入一對正在烤魚的可愛貓咪；在香火鼎盛的八坂神社，想為你挑一個平安符，卻不知如何下手。你的每封信都會附上一個平安護身符，這麼多年來，你只送我櫻花的顏色：桃、粉、白；你說我不能親眼看見櫻花，也要讓我感受到它，所以季節到時，抽信出來，總有小小的櫻花，從信封中飄落下來，灑滿我膝，淡淡香味，充斥我的嗅覺，讓我恍似身處花城。

你的最後一封信寄到我手中，要我去看四月的櫻花。

櫻花季，你幾乎都在京都。你說在京都賞櫻最美，櫻花如雪飄落，那樣的美感有時竟使你心折得無法承受。你還說初春東風一吹，只見它滿天飛舞，望不見那湛藍的天空，看見的，只有櫻花；聽見的，也只有櫻花。

而今走在哲學之道，我明白你為何哭泣。清晨薄霧，長長的哲學之道，看得見的只有淡淡的櫻花與鋪石的小徑與中間一條小小的引水渠。你說是當年哲學家在此思索，故以此名道。流觴曲水，櫻花樹下，風雅依舊，勝景如昔，我漫步，不敢說話，不敢移動迅速，生怕打破這寧靜的美麗。微風緩吹，櫻花樹搖曳生姿，花瓣飄落，想必是掬起一捧渠水，都可以聞見花香。

又颳起一陣微風，花瓣輕柔地撫過我臉。往前望去，小徑飄白，踩在落花上都不忍。我索性坐下，好久，只是看櫻花飄落在水面，隨水東流，我想起中國的一句詩：「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此情此景，倒有幾分相合，但是有情無情我分不清，只看見有晴。



是啊，一點陽光穿過花隙間，將霧氣蒸發。一片清明，櫻花生氣勃勃，風大了點，花兒也婆娑起舞，沙沙沙地顧自打起節拍，以一種優雅的姿態。你在信中勾勒出一花精形象，說她身著粉色和服，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兩岸垂櫻，花枝探身接近河面，一如你說的花精，彎腰瞧看自己那映在水中的容顏，花隨風舞，宛若裙擺飄飄……

立於風中，柔弱卻屹立不搖。

聽自然的樂音，我在渠邊打開你一封封的信，再讀一次。「きれい……」一旁日本人賞櫻，讚嘆聲不絕於耳。你總說「美麗」二字不足以形容櫻花，還說賞櫻要自己一個人才好，因為體會的，不只有它的美，箇中別有不同滋味上心頭。它淡雅的粉紅，輕盈的身姿，飄落就像春天的雪，消溶在春天的雨中。那情景想來是淒美的，你經常為此落淚，一如黛玉葬花，感嘆，最後只好安慰自己，落櫻化做春泥更護花，來年又是一季燦爛的春。

可惜你看不到有你淚水滋養的櫻紅滿京都地開放。嫩嫩枝頭，花朵含苞，等待春天，你卻消逝在這個城市。二條城疏落有致的櫻，越過高牆，向你招手，你卻以滿地紅豔，回應它的呼喚。

車在城外撞上你，那樣迅雷不及掩耳。

煞車聲、人群聲、救護車聲……世界在那一刻對你而言，我想一定沉靜得出奇，因為你眼中只有櫻花搖曳生姿。

看見你的人都說你帶著一抹微笑，倒於血泊中，與櫻花相對望眼。他們說你死得不值，我說你死而無憾，因為櫻花，悄悄開了，在季節未到的時候，它已為你綻放。

是吧，所以我來看你，走過你走過的，看過你看過的。

也替你再看看這春城風光，街道、古剎、小川、大河，全被櫻花佔領，如風助火勢般漫延在整個古城。遠望長河，岸旁素白的櫻樹，倒像覆上一層薄薄的雪，白川分隔兩岸，地圖上不甚遼闊的海洋卻永遠分隔你我。

我不禁吶喊：我來了，我來了。

可是你卻不等我，繼續一人踽踽獨行。

我紅了眼，掏出你送我的方帕，想起我們曾立誓要當一對不離不棄的手帕之交，如今你人在何方，魂又在何方？一瓣花輕輕地掉在我手上，我抬頭望向藍天，襯著晴朗的天空，櫻與我微笑，就像你。

就像你。

打開你最愛的清酒，對著櫻花，我敬你。

莎呦娜啦，最親愛的你。我在此與你訣別，風一陣，櫻花也落淚。

※原刊載於民國八十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自由時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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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30 ♥2007京都踏雪尋梅 Trackback() Comment(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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