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相思成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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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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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相思成樹‧下

死別。

韓憑自縊的事，傳入宮中，靜君面無表情，不哭不鬧，安靜得連婢女都害怕。「夫人，妳還好嗎？」小婢很擔心若被國君知道她把韓憑的事告訴靜君，她肯定會被殺頭的。

靜君聞聲回頭，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沒什麼，謝謝妳告訴我這事，別讓人知道我曉得。」

小婢以為她終於死心，笑著點點頭，執起梳子幫她梳頭。鏡子中的靜君漾著一抹奇異的微笑，事後小婢想起，才知道緣由。

[0回]

而戴偃因為肉中刺已除，心情大好，決定帶的靜君到郊外遊覽。

他終於可以名正言順擁有她，決心立她為后。之前諸大臣嘮嘮叨叨說不可奪人妻為后，如今韓憑既已死，那麼一切就順當了。他想著該給她名份和一個盛大的策封大典，然後他們便可以重新開始。思及此，戴偃笑意難掩，輕輕地為她披上披風，溫柔地幫她打了個結，拉著她的手上了馬車。

靜君始終不發一言，一如往常。戴偃想著今後他們能相處的時間還很久，一定能夠讓她的心暖化，因此並沒有特別在意，靜君偶然露出的微笑。

他為愛盲目，以為那是給他的。

春寒料峭，但風光明媚。位於都城郊外的青陵臺，視野極佳，上頭布置了一個精緻的四方亭，裏面已經溫好了茶點與酒菜，火爐、靠枕、毛氅，一應俱全。他們倆安靜無言地坐在亭中，戴偃偶爾的話語，有時引得靜君的注意，回眸一望，但大部份的時間，總是靜默無語的。

千花競笑，鶯囀裊繞。靜君忽然起了身，往亭子前方走去。戴偃有些驚訝，但並沒有阻止，以為她想上前看看風景。登高望遠，向來能舒展人的心靈──至少，他以為是這樣的。

加上，這裡除了他之外，還有一隊精良的侍衛守著，保全萬無一失。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危險並不由外而來。

靜君緩緩踱步至臺邊，順手解下他為她披上的披風。風兒吹起她的裙角，讓她的身影飄然若飛，她在欄杆邊止步，忽然回身直視著戴偃。

那眼神，有一股堅定的求死之意！

戴偃這才發現，他居然沒有注意到靜君的心思竟有如此打算！他竟然以為韓憑死了靜君就會改變心意跟著他走下去！

他不但為愛盲目，也為愛昏頭。

他起身想要衝到欄杆邊拉住她，但是她卻大喊一聲：「不要上前！」

此時所有的侍衛也注意到如此不尋常的情況。

靜君淚光閃閃，道：「王，靜君謝謝您的錯愛。如果我們相遇得早些，也許靜君就是您的，可是事實是，靜君與韓憑兩人，早已結髮，許下生死諾言，就算您再如何對我愛護有加，也都無法讓我的愛情回頭。」

「難道我對妳的付出，不值得妳為我留下？」戴偃心痛道。

靜君微微笑。「靜君的命是您救下的，理當報恩。可是一女不事二夫，您的恩情，我來生再報。今生……」她頓了頓，眼角的淚順勢流下。「今生就讓我跟韓憑廝守吧。」

「不！我不許！」

戴偃發狂似地衝上前，但任憑他的身手再矯健，靜君輕輕地縱身一躍，鵝黃的身影仍然如粉蝶般飄落。他撲到高臺邊，抓住了她的袖子；他以為抓住了袖子，憑他的力量，定能將靜君拉上來。

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靜君求死之意堅，讓她在前一夜已經悄悄剪斷衣裳的縫線，如今用力一扯，隨著布帛裂開而離去的，是靜君；留在戴偃手中的，只有一截泛著淡香的衣袖。

香消玉殞。

戴偃眼睜睜看著靜君摔落，臉上卻帶著幸福的笑意。他這才想起韓憑的自縊莫非也是安排好的嗎？他們生無法相守，就相約要在黃泉路上同行嗎？

＊

尋回靜君的屍身，戴偃呆坐在一旁，望著她蒼白的容顏，質疑自己到底那裡做錯了。他只是想愛她，難道這也不被允許嗎？

侍衛在韓憑的遺物中找到靜君給他的信。戴偃想起靜君的臨終之言，希望能與韓憑相守。他手中捏著那封信，秀麗的自跡確實出自靜君之手，讓他更加腦怒。

難道，他真的不值得她愛嗎？她就這麼想要逃離嗎？面對他的怒火與種種質疑，床上的靜君如生前一樣不發一語，戴偃慢慢地起身，燃起一把火，將信燒了，也將靜君的願望燒了。

他的愛瞬間化為恨，冷著臉低語道：「既然妳這麼想要與韓憑廝守，那麼我就讓你們天天月月年年，都遙遙對看，死也無法同穴！」

他讓靜君和韓憑的墓，兩相對望，伸手不可及。

國人私語著國君為愛瘋狂的言行，對韓憑夫婦的不捨流傳在全國之中。靜君下葬的那天，罕見地下起了大雨。戴偃留在宮中，在雨聲中聽著來人報告已經完成靜君的喪禮。他握緊了手，不發一言；他不知道還留在他心中的，究竟是愛還是恨。

他一夜無眠，大雨也下了一夜，拂曉方停。晨起，人們經過韓憑夫婦二人的墓旁，發現有異狀，紛紛奔走於城中，互相傳告，然後人們全都擠到墓地旁，指指點點。

幾乎是萬人空巷。

宮人也急忙奔進寢宮，向戴偃報告此事。他馬上趕到韓憑二人的墓地所在，遠遠地便看見群眾聚集，還有、兩棵大樹。

兩棵大梓樹。

從韓憑與靜君墓上長出的大梓樹，經過一夜雨水灌溉，枝葉茂盛得彷彿已經存在數十年一樣粗壯。它們的根在地面上交纏著，樹枝也朝著彼此的方向生長，交疊在一起，形成一個詭異的連理枝，就像兩個被迫分開的人，只能向彼此伸出手，渴求碰觸一樣。

戴偃被此景震懾住。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他簡直要氣瘋！這一對夫妻，當真情深如此，連死了都要連理嗎！他就不相信拆散不了他們！戴偃招來侍衛，下令把這兩棵樹砍了。但是當斧頭落下，這樹卻像月桂一樣，傷口馬上又復原；侍衛們七手八腳砍了半天，兩棵樹絲毫未損。

在場的人咋咋稱奇，人們開始傳說這是韓憑夫婦的愛情所致，為了死生相守，所以一夜長出大樹，讓兩個墓地能合而為一。

這些耳語一句一句都像針一樣戳在他心上，他終究贏不過真情摯愛。可他也是真心實意呀！只因為他晚了，就無法得到愛嗎？

愛情，原來是世間最難得到的東西。剎那，他狂笑出聲，好淒涼。

「哈哈哈、我輸了……我輸了！」他嘶吼出來，好像是喊給老天聽的，也好像是喊給這對夫妻聽的。

突然，雲開見日，放晴了。溫暖的陽光，映照在兩棵樹上；風兒緩緩吹來，樹葉沙沙作響。

樹影婆娑之間，有人發現樹上依偎著一對鳥兒，交頸纏綿。

「那是韓憑和靜君吧。」

「是呀……」

於是他們將相思種成樹，用肉身當成養份，用樹枝當成他們原本遙不可及的雙手，然後，擁抱。

於是他們將精魄化成一雙鳥，終能比翼、雙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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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內容乃據晉‧干寶《搜神記》卷十一〈韓憑夫婦〉改寫。這個故事是「相思樹」的起源，不過「鴛鴦」則出自漢代樂府詩〈孔雀東南飛〉，也是一個悲傷的愛情故事。敦煌變文有〈韓朋賦〉，據信是在〈韓憑夫婦〉的基礎上衍生而成，可參考維基百科─〈韓朋賦〉。

2010/11/26 ♥小魚愛寫字 Trackback() Comment(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