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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9

【文】元夢‧下

她死了!

才到洛陽不久,微之甚至尚未安頓好,就收到快馬而來的家書,說蕙叢已因難產過世了。他震驚萬分,拿著信、腦袋一片空白,跌坐在廳裏沒有任何反應。明明不久之前才笑著與她分開,他還應允一定要趕回家陪她生產,一起迎接他們第一個孩子的,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說好了的呀,蕙叢怎麼忍心先離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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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離思〉五首之四

悲痛萬分,他奔回長安,也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微之過於傷心,由岳丈大人主持她的身後事,簡單隆重,送走了掌上明珠、也送走了他的結髮妻。守靈的夜裏,他不停地想起從前,她的一顰一笑,還有那在家中轉來轉去的嬌小忙碌身影。那時,這家裏、多熱鬧。

妳、還在嗎?

他沒有聽見回答。

伊人已去,芳魂不在,他、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了。

那些有她陪伴的日子,是他一生永難忘懷的快樂時光。他的手伸進胸前衣襟,掏出一個小小的、紅色的錦囊,顫抖著手將它打開,裏面是一段髮辮。剛結婚不久,蕙叢曾經向他要了一份禮物,她說她想要一小束他的髮。當時微之不以為意,直到後來這錦囊交到他手中,他才明白此間情意之深。那髮辮,是用他與她的髮編成的。新婚那夜,她忽然說著,「從今而後我們就是結髮夫妻了呢。」是的,他願像這髮,與她緊緊交纏,牽著她走過人世。可如今這髮辮成為他心中的最痛,為什麼他們只有短短的七年夫妻緣呢?

空下來的手,再也握不到什麼幸福。

他的心、不見了。楚懷王與巫山神女的戀情,再轟轟烈烈,也比不上他已人鬼殊途。就算生死契闊,他也沒有辦法忘記,曾經像暖陽一樣溫暖他的生命的蕙叢。

他又想起,她曾經說過,倘若有一天她先離開了,請他千萬不要為了她太難過。「生死有命」,她說著,「如果真的緣份已盡,你一定要好好愛惜自己,不要為了我留戀。把我的東西都送走,否則睹物思人,你定會傷心傷身;續弦,讓別人代替我好好照顧你。」

平時微之有求必應,唯獨不曾答應這事。沒想到她的溫柔體貼一語成讖,她的這份愛,永遠不再,而他願意為了她守住一輩子的情意,只求下輩子能再成為她的良人。


微之用工作痲痺自己,在洛陽查尹房式案,因得罪人而遭罰,調回長安;又因在華州與太監劉士元起爭執,貶為江陵士曹參軍。

離開傷心地,他並沒有好過。輾轉再回到長安,已是數年。房內陳設依舊,蕙叢的衣物如她所言,送給需要的人,唯獨針線活兒籃還放在房裏。她曾經用這些工具,幫他製衣縫鞋,還有幫未出世的孩子縫些小衣小褲。五彩絲線盛其中,獨留繡活一半兒。微之在籃子裏找到一件繡了一半的錦帕,雙予飛的蝶兒只完成了一隻。

另一隻,隨她而去了吧。

他不禁又痛哭失聲。


尋常百種花齊發,偏摘梨花與白人。今日江頭兩三樹,可憐和葉度殘春。〈離思〉五首之五

那滴落酒杯的、是男兒淚。

他常常獨酌,學不來李白「舉杯邀明月」的灑脫,看見圓月,只會讓他想到人已無法共纏綿。愁就就引壺自觴,醉則寐、寐則夢、夢則醒、醒時涕淚俱下,泣不成聲。如今他身邊的位置再無溫暖,那為她添衣的手也已隨人而逝。

她的忌日,他月月年年為她擺壇祭祀,怕她缺了什麼,幫她準備好多金銀寶,讓她終於能衣食無缺。當年他們雖是貧賤夫妻,但是情濃意深;今日他已小有成就,卻無法與她共享。

連這美麗的春景,在他眼中也只是枉然。

香烟嬝嬝,他折下一枝梨花,放在案頭。那白勝雪的梨花,曾是她的最愛。萬紫千紅她不愛,她只愛梨花。折下一枝帶著晨露的梨花,他曾經親手為她插在髮上,那昔日的恩愛,總上心頭。

失去了她,就人間失去了春天。

時光匆匆,但他還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再與她相會的日子呢?

再相會時,她還會認得這個為她傷情的憔悴人嗎?

百年時光,是不是可以轉瞬即至呢……

 

【完】
 

後記I:本文只有人名、詩以及元稹的經歷為真,其間描述皆為筆者自行想像。只是夜來讀詩頗有所感的抒發之作。

元稹(779-831),字微之,河南河內人。唐代重要詩人,五十三歲卒於武昌。他二十四歲時娶京兆名門韋氏幼女韋叢(字蕙叢),可惜七年後她便過世,元稹因悼念她寫了〈離思〉五首以及其他作品。不過文學史上雖然提及元稹與白居易的「新樂府運動」,讚他的詩通俗寫實,不過歷史上給他的評價卻不高。早年他雖有大人之志,可惜後來因為鬥不過宦官而選擇攀附投降,因此位極宰相;甚至也有人猜測,他娶韋叢也是因為她是太子少保的女兒。另外,他雖然為韋叢寫了〈離思〉、〈遣悲懷〉等作品悼念,不過他也曾和崔鶯鶯、薛濤、劉采春過從甚密,後來續娶安氏與才女裴柔之為妻。詩中表現至死不渝的深情,好像被自己後來的行為打個了大巴掌。

但我願相信,當時的元稹對韋叢是真心真意的。

這篇作品除了以〈離思〉五首為基本架構之外,也參考了〈遣悲懷〉三首: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之一)

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尚想舊情憐婢僕,也曾因夢送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之二)


閒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之三)

後記II:這樣有像中文人了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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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21 ♥小魚愛寫字 Trackback() Comment(2)

COMMENT

【文】元夢‧下

讚!!

helenacc 2010/10/24  01:58 EDIT RES

Re:【文】元夢‧下

謝謝~>///<

isisfish 2010/10/30 04:33

【文】元夢‧下

我一直相信,在説愛你的時候, 是全心全意.

如果有一天, 我不能再陪伴你, 請牽起另一個人的手繼續往前走. 因為你幸福, 我也才能放心.

魚寫的故事很感傷, 也很美. 我看了好感動...

雁兒 2010/10/25  11:53 EDIT RES

Re:【文】元夢‧下

:) 你一直是我最忠實的讀者~

isisfish 2010/10/30 0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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